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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蝉在外间听着内室窸窸窣窣的嬉笑和打闹声,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眼前的地板裂条缝给自己钻进去。正巧王蟾处理好杂事,小步溜了进来,瞧见春蝉耳根涨红,悄声问道:“咱主儿和那位,好上了?”

    春蝉反手打了他一下,“这话也是你能问的?不过主儿看上他什么了,凌侍卫还能理解,毕竟青梅竹马情分在那,人也亮堂。这进忠公公,看着阴森狠辣不说,连个男人都不是,唉。”

    王蟾听着这话倒不乐意了,“太监怎么了?咱主儿,惯是个不善使手段的,若不是进忠公公一路扶持着,能有今天的好日子过么?”

    春蝉哼了声点了下他脑袋,皱了皱眉,“这好手段,使在外人身上,咱推一把,是成全自个儿;若是像澜翠一般,死得不明不白,倒不划算。”

    王蟾是个乐观的,“我倒觉得主儿不至于如此绝情,收拾了我们,谁还能办事?再说,主儿一贯对进忠公公表面逢迎,背地唾弃地很,谁又料到有今日呢。”

    正当二人嘀嘀咕咕时,卫嬿婉在内室唤他二人进去。

    “奴才、奴婢见过炩主儿。”

    “起来吧。”许是听见她嗓音前所未有的轻快柔婉,王蟾抬眼偷偷瞄了上座一眼,只见佳人粉面含春眉眼带笑,绕是王蟾伺候了多年,知道她的美貌有多惊心动魄,也不住看呆了。进忠不动声色地两步过去,挡在他的视线,“叫你们来是有要事吩咐,眼睛往哪儿瞅呢。”王蟾吓出一身冷汗,“是,是,主儿有何吩咐?”

    卫嬿婉坐在上头倒是瞧得清楚,不禁掩嘴失笑。将人拉回身侧,捏了捏手掌心以示安抚。

    “本宫确有要事,”她摆出了那副她最擅长的楚楚可怜的表情,眼周迅速泛红,泪水沿着颊边滚下,好一张梨花带雨的俏脸,“说来也是我对不住你们。”

    春蝉连忙上前掏出手绢,“主儿您这是怎么了?”

    卫嬿婉又啜泣了几下,抚着心口咳了一咳,才继续道:“我知道,自从本宫没有放澜翠回乡,而是让她病去之后,你们都怨我,是不是?”

    见他二人不做声,一双杏眼粉泪盈盈,说话间又滑落几滴,“可我当时实在是怕极了,澜翠同你们一样跟了我许多年,若不是万不得已,我哪里舍得?苍天在上,我也是后悔了的,所以你们瞧,进忠公公这不是好好在这儿么?”

    进忠一直看着她的脸色呢,听着这话心领神会,伏地行了个大礼,“奴才谢炩主儿救命之恩。”

    “本宫发誓,决不会再谋你们三人任何一人性命,”她举起手神情肃穆,“若有违背誓言,本宫及膝下皇子们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进忠连忙上前捂她嘴巴,“这誓可不能胡乱发呀!”

    二人也似有动容连忙跪地,春蝉道:“主儿的意思奴婢明白,”王蟾也接腔,“主儿放心,奴才日后当尽心伺候娘娘,决不敢生半分背叛之心。”

    卫嬿婉看着也差不多了,身子一歪靠在座上,作西子状,“这一大早的,说了这么会掏心窝子的话,也都累了吧?你俩把早膳上上来,便一同下去好好歇息吧。进忠公公同本宫,还有话要说。”

    春蝉王蟾两人将早膳布置好后便推推搡搡地退了出去,临出门前王蟾还被进忠打发去刷一天恭桶。

    “你说你和王蟾置什么气,”卫嬿婉不由得好笑,探了探他额头,“烧全退了可以吃点别的了。”一边推着他在身旁坐下,“与我一同用膳吧?”,说着便往他碗里盛细芹鱼肉羹。

    他也不推脱,笑吟吟地接过。“已经便宜他了。奴才不喜他人用那样的眼神……看炩主儿。您生气他被责罚么?”

    她听着他蹦出来的酸话,心里不禁美滋滋。“你吃醋说明你心里有我在意我,高兴还来不及,生哪门子气。再说,他看我无非是我今日不同平时,感到奇怪,可这好气色不也是因为你嘛。”

    他红了脸闷头喝羹,冷不丁问道:“炩主儿为何突然对他们示好?”

    她想起前世的情景,勉强挤出笑容,“没什么特别的,防患于未然罢了。澜翠的死,难免让他们觉得兔死狐悲。与其等着日后被人撺掇着反咬我一口,不如先下手为强。”

    进忠走到她身旁半跪下,将脸颊靠在她手心蹭,眼帘垂着也看不出在想什么,“您待奴才好,也是因着同样的缘故么?”

    卫嬿婉可最担心他想岔,从前是实打实的害怕,如今是心疼。她眼中的他就像一只被些微阳光雨露诱出壳的小蜗牛,一个不小心就缩回去了。

    “自然不是,说什么呢。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可以信赖依靠的人了,”她弯下了腰,满腔爱怜地捧起他的脸,轻柔虔诚地吻在他的额心,“你永远都不会背叛我的。”

    “是,我永远都不会背叛您的。”他温顺地闭上眼,感受着她的亲吻,从额心一寸寸落到眼皮上,又不安分地顺着脸颊噬咬上了他的双唇。

    屋内霎时春情浮动,暗香缕缕。

    二人恋恋不舍地分开时,早膳早已凉透。她抚去他嘴角的银丝,嗔怪似的斜睨着他:“都是你,眼睛里藏了勾子,一个劲儿地引我,魂都叫你勾没了。”

    进忠委委屈屈地握着她的手放在胸口,“天地良心,奴才一开始可没睁眼呢,由着主儿对奴才为所欲为。”

    卫嬿婉一时语塞,回味起他的好滋味:被吻得失神的水盈盈雾蒙蒙的双眼,时不时溢出的细细喟叹呻吟……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要炸开了。她闹了大红脸,梗着个脖子:“公公如今哪儿都去不了,只能待在这行宫内,也算是金屋藏娇了,可不任由我盘弄?”

    见他还是笑眯眯地不撒手,便自己挪了过去,圈着他的腰肢,面颊贴在了他的背上,平复着满脸燥热,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不跟你闹了,说正事儿。得瞒着春蝉和王蟾,派人找到他二人在外的亲眷,打发一笔钱迁居别地,再暗中监视起来。还有什么人可用?”

    进忠思索片刻:“御膳房做糕点的小唐此次也随驾出来了,寻个由头唤他来吩咐便是。怎么,不放心他俩?”

    她撇了撇嘴,“嘴上说的不作数,我不害他们,可也不能让他们被人拿来对付我。没把柄在手的人,除了你我谁都不信。还有一件事,你先答应我不生气我再说。”

    他转过身抱着她,又把脑袋搁在颈窝里,如幼犬般拱了拱,“您就是奴才的把柄,您尽管说。”

    卫嬿婉小心翼翼地松了身,尽量显得神色自若,平静且毫不在意,牵过他的手十指交扣目光对视:“凌云彻死前我见过他,把那枚红宝石戒指还了去,眼下估摸着在京中愉妃那儿。我想要回来,可有什么法子?”

    他闻言目眦俱裂,一把火直冲天灵盖,又怕吓着她,努力挤出几丝笑意,看起来更吓人了:“死都死了,主儿还要那些个没用的东西做什么?”

    卫嬿婉一看他这样子心里便暗道完了,她迅速挺起身子把气得发抖的人箍在怀里,像撸猫儿一般摸着他细瘦的脊骨,柔声安抚:“都怪我都怪我,不是要寄托凭吊他。我现在一颗心都在谁身上,你是知道的,可千万别胡思乱想。只是那戒指不能落在皇后和愉妃手里,明白我的意思么?拿回来以后要砸要烧都随你处置,可好?”

    他迟疑地问:“炩主儿的意思是……您不喜欢凌云彻了?”

    她轻轻咬了咬他的耳朵,彷佛这样能让耳根子变软似的。软是没有软,却染上淡淡血色。

    “我不喜他许久,只是不能忍受他看向旁人罢了。喜欢过我的人,便永远不许变。见不得人好的毒心肠一副,何谈喜欢?”

    进忠蜻蜓点水般亲了亲她的唇,深邃的眼眸直勾勾盯着她:“奴才明白,只是您别这么说自个儿。从前许多事都是奴才使的坏,即便到阎王爷跟前去辩驳,也是奴才一个人的主意,有什么惩罚冲着奴才来便是了。”

    卫嬿婉听着他的表白无甚问题,但他的眼神,却有哪儿不对劲。

    他的双眼十分秀丽,狭长的凤眼内勾外翘,瞳仁极黑如琉璃,一眨不眨注视着人的时候,便是“一寸秋波,千斛明珠未觉多”了。只是这双眸子此刻乌沉沉地还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到底是什么呢,他没说出口的话,那平静的语气下的暗流?

    李玉喜欢皇后身旁的宫女惢心,也因着这个,一直为她所用,甚至后来那小宫女嫁了个太医,李玉还巴巴地送地送钱。她记得进忠和她提及这事时候的神色,七分鄙薄三分怜悯,还说若换做是他,杀了那太医也不会将心爱之人拱手相让。可是,当初他还是顺着她的心意帮她夺宠。如同李玉为了惢心的一生幸福计而成全她与江与彬一样。

    从嘉妃生产之夜瓢泼大雨下的倾伞之谊到如今手掌后宫炩皇贵妃的荣光加冕,为了把她捧上最尊贵的位置,一步一步,他从未缺席。